青光洞外。

春熙負手看向那生動的篆體字，符箓形狀慢慢演變，在她面前形成了最初模樣——一位匠人用錐子在上面敲打。敲打完，變成清風二字。

清風徐徐，水波不興。

所以，是清風洞？

那後來怎麽變成青光洞了？

符箓停留在這裏就頓住了，沒有繼續演變，春熙暗自猜測，應該有什麽阻擋了。

這就是青光洞的秘密了！

春熙更加好奇。她轉過身，笑著對眾人拜別。

小佩的淚珠兒掛在眼眶欲掉不掉，滿是不舍。春熙雖然看不清具體的表情，但伸手碰觸了一下小佩的臉，就見一個嶄新的符箓緩緩形成。

這是……眼淚？

呆呆看著自己指尖的符箓，她心中頗受震動。

“小佩，你到出口等我好嗎？”

“因為一想到外面還有個人傻傻的等我，我肯定會拼盡全力從青光洞出來的。”

小佩用力的點點頭，哽咽道，“好。我等你！”

兩個女孩松開手，小佩一步三回頭的先去出口等了。

目送小佩離開，其實現在所有人在春熙眼中，都不是完整的“人形“了，而是各種符箓組成的形體。小佩，大概是其中最簡單的一道？連邊緣的組成，都那麽淺顯。

她的“淚符“讓春熙內心觸動，符箓也可以有感情嗎？

大千世界，草木無情，動物或許有情，但怎麽比得上人類的情感之豐富覆雜。這哪裏是符箓能描繪的？

她沈吟了許久，久到悠悠起了僥幸之心，“春熙，要麽咱不……”

“悠悠，你幫我勸勸小佩好不好？”

“啊？”

“如果我真的出不來……小佩肯定會傷心死的，你幫我多勸勸她，多說些我的壞話。我這麽固執，任性，明知道危險還去青光洞，就算真的陷在裏面，也是我咎由自取！”

悠悠無言以對，半響才道，“你啊，明明是個明白人……我也不說什麽了，小佩那邊你放心，我肯定不會讓她為你傷心太久。”

春熙笑了，舉起手，悠悠沒辦法，只能伸手在她掌心拍了下，“你要出來啊！”

“我盡力而為！”

就是說，沒有十足的把握了？

悠悠動了動唇，想說“那為什麽不等勝券在握了再去呢“，“為什麽在渡劫時去，冒這麽大的風險“，可她也知道春熙……不是一個聽人勸的人。

固執、任性，一點也沒說錯！

可為什麽，她心口翻湧的都是痛楚，和不舍？

“你放心，要是你不出來，我肯定天天在小佩面前說你壞話，一天罵你八百遍！”

口中說著威脅的話，掩飾眼底的要快忍不住的淚。

春熙能做什麽呢，她只能上前一步，輕輕抱了一下悠悠，“認識你們，真好！”

“你這個壞蛋，專門來騙我和小佩的眼淚麽？”

敘完別情，春熙便轉身，大踏步走進青光洞，洞口光芒一閃，再也不見任何聲息。

悠悠怔然若失，霎那覺得剛才痛快罵春熙的力氣，都被抽走了，迷惘的看雨彤等人，“春熙走了，我們還能見到她人嗎？”

“這要看她的運道了。”

“我師尊說，五色之劫，是修行的一大關卡，見山不是見，見水不是水，恍恍惚惚、似是而非，稍有不慎就落得神魂俱消的下場。春熙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去青光洞，我只能說，佩服她的勇氣！”

“春熙活得好認真！她不肯放棄任何一個提升自己的機會。相比她，我覺得自己太孱弱猶豫了。”

“靈兒，你不是她，別學她！她沒有師尊教導，只能拼命抓緊所有能抓到的，你和我可是有師尊的。只要聽從師尊的教導，我們什麽也不缺，大可以按部就班的修行！”

靈兒聽了，緩緩點頭，看了一眼青光洞入口處的深邃，嘆了一口氣。

“春熙啊春熙，但願你能順利度過這一關才好！”

……

春熙不是不可以把進入青光洞的機會延後，但她覺得眼下，就是最佳時機。紫宸界三百年的修行經歷告誡她：但凡有機會，就緊緊抓牢。

因為你不知道，這是不是最後一次！

若是放棄了，錯過了，難道到年老體衰、無能為力時再次返回老家麽？她未必還有機緣，再一次傳送修行界！

春熙冒著巨大風險進入青光洞，一切正如她預料的，洞中各種小結界，就是一個個符箓，每個符箓在她獨特視角中，顯露從初始到成型的所有變化——

粗略一看，從入洞口開始蔓延向外，至少上萬個，太多太多了，都是覆合符箓，每一個都是各種符箓效果疊加。春熙壓制住心頭的雀躍，好像參觀博物館的長廊，慢慢的一個個看過去。

深入了解，才知道這些小結界的創造者，不是符師，甚至連符士也不是，而是剛剛進入仙門的待選弟子們。青光洞不愧是聖地之一，吸收了優秀弟子的……特色，或者說入洞時的情緒、感受，將其凝結出一塊小小的結界，附著在青光洞裏。

每十年的考核，洞中最大的通道，是給大無畏、大堅毅、大智慧的弟子，每一代就允許一個人快速通過。其他人，心靈有漏洞，或是軟弱，或是畏懼，或是貪婪，就容易被吸納進入小結界中。

但是結界威力很弱，沒有任何傷害。

春熙第一次進青光洞，勇敢無畏，一顆向道之心堅不可摧，沒有任何波折的就被送出來了。

第二次去，起了探究之心，加上懷疑玉林加害她，就被吸附到其他小結界中，但是她畢竟經驗豐富，很快掙紮出來——偏偏玉林守在入口處，又把她打回去了！

今天是第三次，春熙仿佛聽見有輕輕的嘆息聲，然而仔細聽，卻又聽不見了。

她抱著一萬分的警惕，同時觀看洞中的符箓演化。這演化是無比生動的，每個小結界，都有它的歷史，如何形成，曾經困住什麽人，此人又是怎麽無知無覺的被釋放的，如此種種，催促符箓發生了怎樣的轉變……

還有更生動的教學視頻麽？
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春熙漸漸走到出口。再經過幾個符箓，她就徹底走出來了。偏巧此刻，忽然一陣天旋地轉，她入劫時的獨特視角消失了！

春熙這才有點慌，急忙打量周圍。

這一觀察，她立刻鎮定下來。

她應該是進入幻境了，不然，怎麽會出現白家老宅呢？

從小生活過的地方，太熟悉了！

老宅內，祖父最後回光返照，叫姜子峰等人出去了，只留她在。

看著祖父的眼中充滿不舍和不放心，春熙明明知道是幻境，也只能過去握住老人家的手，

“您……別說話了，我母親再嫁了！她和我父親，兩不相幹！所以您大可以放心，她們家人，我厭煩的懶怠多看一眼，也不可能讓她們占白家的便宜。”

“還有我父親……會善終的。幾個叔父也是，他們的兒子，到底是我的弟弟，我不會害他們！他們也礙不著我！”

祖父的眼，遲遲不能合上。

“你還不放心什麽？”春熙想了想，

“白家麽？都到這一步了，還看不開麽，我就是白家最後一人了，等我死了，怎麽管身後事？而且我……大概不會有自己的孩子。抱歉啊祖父，我不可能按你的想法嫁給他的。”

“我知道燕……他挺好，對我也忠誠，可我不需要。”

祖父無奈的合上眼睛。

幻境漸漸的飄起一層白霧，變得模糊混沌。不知停留了多久，這次出現在河邊。春熙聽得一聲脆脆的聲音，

“囡囡！”

這聲音……

春熙一回頭，就見年僅八歲的燕小招站在河水裏，擰了擰濕淋淋的衣裳，笑嘻嘻的看著她，“囡囡你好嗎？”

“嗯，看起來不錯！你踏上修行路了，真好！看到你這麽好，我就放心了！”

春熙的眼，立刻刺痛起來，“小昭！”

“對啊，是我！你還沒忘記我嗎？”小昭四面望望，“這是哪裏啊？不像是我死掉的地方誒？”

“不，你沒有死！你在我心裏，一直都在。”

“那可不好呢！”小昭從河裏一步步走上來，伸手過來摟春熙，春熙的眼淚不由自主的掉下來，蹲下抱住還是小孩子模樣的小昭——

“你知道我最大的心願是什麽。現在你終於踏上修行路了，我很高興，真的很高興。忘記我吧，我又不能在你身邊保護你了！囡囡，如果你要記，就記住我有多麽喜歡你。記住有人很愛你！所以，你要保護自己啊！”

小昭的聲音漸漸弱了，直至消失。

明知道這是幻境，明知道這是她心底的映射，甚至小昭和祖父……在她記憶中死了都快三百年了，還是差點控制不住起伏不定的情緒。

“太厲害了！”

“完全覆原我當時的情感。”

“瞬間把我拉到當初。”

“失去至親的痛……”

春熙擦掉眼淚，大聲道，“還有什麽，繼續啊！以為我會怕你麽！”

說完，她還譏諷的冷笑三聲。

青光洞內的石鐘乳“叮“的一聲，落入一滴，春熙再一次被卷入幻境中。

這次，是夜色迷蒙之中，春熙晃了晃頭減弱不適感，她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了，仿佛被剝奪了一切的靈力，只剩下殘餘的聽力分辨四周——

“我好高興，終於明白你為什麽拒絕我了，瑩……”

“如果我也能修行，是不是我們就能在一起了？”

“你對我也有情的，對麽？”

就算看不見，也能聽到韓景玉句句血淚。這是當日在紫金觀的場景！

他身中齊淑拉的劇毒，性命垂危，可生命的最後時刻，他什麽都不管了，什麽都不顧了，只想問一個答案，只想聽她說一句！

春熙呆呆的動了一下唇，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“你對我，有沒有哪怕一絲的動心？”

“有麽？”

韓景玉的聲音也衰弱下去，他的手，漸漸冰涼。

所有她愛的人，愛她的人，都要離去？

不！

不可以！

春熙瘋魔了一下，指尖插入自己的心臟，取了一點心頭血。劇烈的痛楚讓她清醒過來。

對啊，韓景玉還在另一個世界活著。她已經用過一次封魂術了，他沒事，他還活著！

他只是遺忘了所有關於她的記憶……

她救不了小昭，也改變不了祖父的命運。但是韓景玉的，保住了！

迷惘的春熙站起來，滿臉都是淚水。

她的視角又恢覆正常，全部都是符箓，飛旋一般的符箓，漫天飛舞。冥冥中，什麽浩蕩的聲音打破了障礙。

“你，打算用禁符麽？挽救一個生命？”

“你在哪裏學的……罷了，你肯甘心用自己的生命延長所愛之人的，證明心性不壞。就放你走吧。記得下次，不要用禁符了。”

“你是誰？”

“我，我是青光啊！”

流轉的青色光芒一閃，春熙就感覺自己被人輕輕一推，她，離了青光洞！

小佩已經不眠不休等了七天了，哭得眼睛腫成桃核一般。要不是悠悠再三勸解，她還不知哭成什麽樣。

“春熙！”小佩急急忙忙沖上前，用力抱住春熙。

春熙恍惚的回應，眼神迷茫的看著小佩、悠悠，有一種恍惚隔世的感覺。

“啊，春熙，你受傷了？你怎麽出了這麽多血？”

春熙楞了下，才虛弱的露出一個笑容，“是我自己弄的……”

“禁符，我想救他，我想救他……”

說完，春熙再也堅持不住，閉上眼睛倒在小佩懷裏。

……

菱花渡。

袁聖音耷拉著眼皮，“她真的說了禁符兩個字？”

“是的，婆婆。禁符是什麽？春熙說想救一個人，看她的表情，應該是沒救回來。”

“當然救不回來！她現在就算學了禁符，就來不及了啊！定然是陷入青光洞的幻境之中了，傻乎乎的以為能回到過去救人。竟然傷了心脈！”

“婆婆，您可一定要救救春熙啊！”

“瞎操什麽心，不救她，我直接丟在惜花祠，交給那兩只半妖就完了，能把人帶回來麽？”

袁聖音皺眉，心說青光洞的隱秘，也不知探了多少去？幻境之強，讓春熙這樣心智堅毅的，都沈迷其間，甚至做出自傷心脈的蠢事？

難怪師尊在的時候，千叮嚀，萬囑咐，晉升符師之後，再也別想進入青光洞，靈力越高的人，沈迷的可能越大！

“已經敷過一次藥了，你們兩個好好看著她，等她醒來，再敷藥一次。我先去紫陽大殿。”

“是，婆婆，我們會好好照看春熙的。”

袁聖音便直接去見了掌門林聖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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